鞭炮放完,病房里出奇地安静。最聒噪的一家人走了,21床的女士昨天已经回去,现在病房里只剩秦璘。
今天是年三十,有家的人,都回家了。
秦璘躺着,只能望见一片刺眼的白色和玻璃上的细水珠。
窗外时不时就炸起鞭炮声,秦璘睡不安稳,又睁开眼,呆望着蓝色窗帘。或者歪头数点滴,跟着频率在心里进行无聊的词语接龙:
苹、果,果、树,树、木,木、头,头、疼,疼、痛,痛、苦,苦、恼……
秦璘真的头疼起来,抬手摸上太阳穴。他这几天已经发觉,头部有个肿块,正在日益长大。秦璘的心凉透了,每次碰到这个肿块,血液都在慢慢冻结。或许是这次的病,加速了它的恶化。
昏天黑地的病痛,磨去了秦璘的锋芒。这段时间,秦璘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自理能力,却放不下面子向陌生人求助,只好自己挣扎着,完成一件件对普通人来说最简单不过的事。秦桡很少来医院,只每天上午叫下属给秦璘送点稀饭馒头,秦璘能吃一天。秦璘一开始恨他,病到后来,已经没有心力恨了。
绵长的细雨、灰白的天光,永不散去的雾气朦胧上下。湿润的空气把四肢浸得冰凉,血液的流动慢了,脑中的种种期待也潜进了寒渊。
下午,秦桡来了。病房里的窗帘都拉着,秦璘一个人躺在深蓝的阴影里。
秦桡悄悄走去床前,扯过半边被子,搭在秦璘左手。
秦璘在迷蒙中睁开眼,觉得亮晶晶的输液管真漂亮,映着窗帘的颜色,像冰柱。
“这几天太忙,连着加班。”秦桡看了看输液瓶子,“好点没有?”
秦璘的头疼起来,他没说话。
“想不想放烟花?晚上我们去楼下放。”
秦璘尽管因太阳穴无规律的阵痛和虚弱的身体情况而心神憔悴,但他想了想,最后还是咬着嘴唇笑起来:“嗯,要放……”他悲哀地想,或许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放烟花了吧,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。
秦桡见孩子愿意开口了,才问道:“今天只剩一瓶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今年大一了吧?”
“大二。”
“都大二了呀,学什么专业?”
秦璘今年刚从中文系考到古籍研究所,他想了想,最后还是笼统地说:“中文。”
“中文?中文好,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说要学中文的。不过得好好学英语,以后去哪里都要用。”
“嗯。”
“以后有什么打算?读研,还是工作?”
“读书。”
“读书,读书好啊。要不要念博士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好好读,你是读书人,以后争取在高校任教。”
“嗯。”
秦桡问一句,秦璘答一句。秦璘每句话,不会超过五个字。尽管这陌生的对话听起来奇怪,但秦桡还是陆陆续续问了秦璘很多问题。也是今天,他才知道秦璘在哪个城市,读哪所大学,喜欢什么样的领域……
晚上,秦璘吃两口粥,就觉得饱了。为了打起精神,他又勉励自己啃了两口馒头,总算比平时多吃些。拔掉留置针,裹上自己所有的衣服,带好帽子围巾,秦璘终于要下楼了。
秦桡找了个空旷的地方,拿出一把烟花。
秦璘站在避风处眼巴巴地看着他点,抽出一支,点不着,再抽出一支,还点不着。
“怎么都燃不起来啊……”
“太潮了,你再等等。”秦璘已经抽了一半烟花,没一根点着的。
“我来。”
秦桡分给秦璘一支,摁下打火机:“小心一点。”
秦璘都不敢呼吸,慢慢把手中的烟花凑到火苗上:“燃…燃…”
没燃、没燃、还是没燃。
“你从哪里弄来的烟花啊!”秦璘不高兴了,有力气跳脚说两句责备的话。“你不会是从书柜顶翻出来的吧!那是我小时候就堆得有的!”
秦桡刚想张嘴解释,脸上忽映出了明亮的光彩:“燃了燃了!”
“给我、给我!”
秦桡赶紧把手里的烟花递给秦璘:“拿好。”
秦璘还颤颤的,看着四溢流光的烟火,不敢去接。
“快拿着,去点下一根!”秦桡抓起几支烟花,凑到白色的火光前。只是话刚说完,燃了一半的烟火就熄灭了。
“你看嘛!假冒伪劣!”秦璘拿着熄灭的烟花,想扔又舍不得,说不定挥一挥它又燃起来了。
“这不还有吗,你等着。”秦桡蹲下来,又开始点烟花。
空气里热烈的火药味没多久就被凄寒的夜风吹散,刚刚被强光灼伤的眼睛又渐渐适应黑夜。
秦璘蹲着抱怨:“这么多年的烟花,怎么还点得着……”
“刚刚不就点着了嘛……”
远处,爆竹声不绝于耳。夜空炸开了很多漂亮的烟花,都是别人家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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